胭脂用尽时,桃花就开了

胭脂用尽时,桃花就开了
2019-02-18 21:44 邯郸新闻网 编辑:马丽英

罗楠

有些人应该生活在古代,比如我就是其中一个。那样充满大量手工痕迹亲切的时代,总令我陷于古典娴美的情结难以自拔。

缓慢的爱情与往事,长跪读素书的感怀,春分谷雨,夏至秋凉,不管外面人世如何变换,梅花开了,雪落下了,庭院中的四季随着手中的劳作更迭照常,有种特别的静谧感。

亦像人心随着四季流转,因知晓枯荣为轮回,对季节和造物最大的敬意,也就是谦和地遵从每一个节令的到来与发生,平顺接受着风寒日暖的讯息。

这份平心静气不因际遇艰难和人世恍惚而改变,仿佛庸常生活的一条出路,风尘里的慰藉。

专心地绘制二十四节气图,填九九消寒图,静静地听窗外云起或雪落。素手纤纤,提笔蘸墨,泥金冰纹的梅花笺晕而生烟,如风送落梅香,一阵香压一阵香。

“立春日,一候东风解冻,二候蜇虫始振,三候鱼陟负冰”。

虽还未解冻,人们尚踏雪寻梅,但蛰伏了一季的春气业已萌动,时序上的春天,已卯足了劲儿要开始散发春光春色了。

今年的立春,对照在除夕,使除夕、守岁、祈福、接春来有了更分明的意义。

年是花团锦簇的年,是热闹琳琅的红尘洪福;而节令,则更像隐匿于人们精神上的世外清福。

像《红楼梦》第四十九回里,宝玉清晨醒来,大雪业已飘了一夜。“出了院门,四顾一望,并无二色,远远的是青松翠竹,自己却如装在破碎盒内一般。于是走至山坡之下,顺着山脚刚转过去,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。回头一看,恰是妙玉门前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,映着雪色,分外显得精神。”

白雪红梅,荒寒与热闹,本就是映衬在人们命途中的艳与寂,相生相伴的繁华与轻盈。

立于春之头,年,重新发动它自远古就许诺的周期,檀板轻敲,似铺红叠翠的曲子,催花惊梦一般,赋予烟火红尘里众生的意义。

那是对旧有延续下来的秩序的一种尊重,是一代代为之注入的记忆和诉说,是围炉话旧事时与先祖的遭逢,百千年来家族的温情与良善。

古人为我们留下的这一份礼物,成为凡人的宗教。

一字一句,皆有来历与归处。是作家李修文所说的,“其骨血发肤,全都受自让我们长跪不起的风土和父母”,那些团圆,祈盼,那些节气,姓名,美好,艰难而让人信服。

时光如原野上自远方淌来的河流,缓重的,载着记忆和四时风物,只是不急。年,在那扇厚重木门背后的另一个古都,雕琢出前朝的夜晚——

“是夜禁中爆竹山呼,声闻于外。士庶之家,围炉团坐,达旦不寐,谓之‘守岁’”。

“正月一日年节,士庶自早,互相庆贺,坊巷以食物、动使、果实、柴炭之类,歌叫关扑。如马行,潘楼街,州东宋门外,州西梁门外踊路,州北封丘门外及州南一带,皆结彩棚,铺陈冠梳、珠翠、头面、衣着、花朵、领抹、靴鞋、玩好之类。向晚,贵家妇女纵赏关赌,入场观看,入市店饮宴,惯习成风,不相笑讶。”

那是《东京梦华录》中的年节,从宋朝到现在,耳边那个一直为你讲述的人,内心有着切实分明的喜悦。

古早的年味,所有的深情皆赋予尘世烟火,有着穿州过府,提灯还家的热望,亦有念念相续,浅淡绵长的清喜。

与其说,它是一种仪式,不如看成是我们对生命的虔诚和敬畏。

知晓人生苦短,良辰难得,生命的实相永远在于当下,当下亲人的聚首,心灵上的

驱寒取暖,晨炊夜饭,沉酱新茶。

令我们在或急履,或沉重的行走中,暂时停下脚步,可享家人闲坐,灯火可亲的古意闲适。

林语堂曾说自己是极摩登的一个人,不懂遵守旧历,但旧历新年来临的时候,坐下来吃年夜饭,也会不自觉地感觉到愉快。

胡兰成记忆里童年的乡下,汉唐以来盛时的礼乐,人世的慷慨繁华,民间亦还是奉行。即使日子艰难,但总是除夕,时辰一过,天大的困难也过去了。做人忧心悄悄,但是仍旧喜气。

“每年的正月初一我皆不知要怎样才好,家人只在堂前清坐说话儿,我就只觉爱惜之不尽。”

年的仪式再宏大,表面再馥丽繁华,落于每个人心里的,也就是可亲的日常,一蔬一饭的温暖妥帖。

其中蕴含的人间清喜,恰如民国课本中关于童年的点滴回忆——竹几上,有针,有线,有尺,有剪刀。我母亲,坐几前,取针穿线,为我缝衣。

对拥有的东西有完全的安全感,对失去的不强加遗憾,关注于此刻胜过其他时刻,心是富足安闲的,那么世外的热闹才是一场福气。

我的好友榕榕曾说,其实古人过年是在用温柔与有趣守卫岁月。

我们都喜欢看美人童子的年画,美人们穿着绣有缠枝莲的拖地长裙,发髻低垂,鬓戴莲花,怀里和脚边的童子或手执石榴灵芝,或轻托牡丹荷花,娇憨可爱。

无一例外的,她们或他们的眼角眉梢都满溢着知足与安乐。

榕榕写道:人们与这些喜气祥和之色相互观照,更像是与自己那颗温柔待己的心相对。古人在春节里并非一味追求喧嚣喜庆,更有一些清淡的趣味。

就像那岁朝清供图,可以是多福多寿平安如意的繁华美物,也可化作一间茅屋,一个瓦罐,内插梅花一支,是“山家除夕无他事,插了梅花便过年”的清廖自足。

终究是对生命和自然的感知,一颗放松、放慢、放空的心,才使得不去计较这一年里的繁琐困难,而只珍惜此时此刻内心的喜悦与相伴。

家家有明月清风,不过是从容和有情。想起刘半农的白话诗:除夕是寻常事,作诗为什么?不当他除夕,当他平常日子过。这天我在绍兴县馆里,馆里大树甚多。风来树动声,如大海生波,静听风声,把长夜消磨。

岁月漫长,然而一切不急,终究值得等待。如同眼下,早春押着年的韵脚来了,春天正要隆重地与冬天相送。其实今人与古人心意着实相通,花朝寒食,中秋年节,都是享受人生的好时辰。生而为人的喜悦,与季节里次第盛开的花朵,仿佛镜里镜外的相映,照见了人生的从容安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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