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初迁民考

明初迁民考
2018-12-03 15:37 邯郸新闻网 编辑:马丽英

明初迁民考

刘卫民 肖鹏飞

长期以来,中原一带广泛流传着“问我祖先来何处?山西洪洞大槐树”“祖先故居有什么?大槐树上老鸹窝”的歌谣和传说。关于明初洪洞迁民这一重大历史事件,不少文献资料,如《明史》《明实录》《续文献通考》《畿辅通志》《大名府志》《洪洞县志》《山西洪洞古大槐树志》《魏县志》以及许多家乘、族谱、墓碑等都有详实的记述。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,随着海内外“寻根热”的兴起,洪洞迁民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。明初洪洞大槐树移民的真相究竟如何?这里就根据史志文献及谱碑资料的相关记载,详加考证一下。

迁民背景:

春燕归来无栖处赤地千里无人烟

元朝末年,由于受蒙古贵族和汉族封建地主的残酷剥削和压迫,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日益激化,再加上黄淮流域水灾、蝗灾、瘟疫连绵不断,中原一带饥荒频繁,民不聊生。各地农民难以生存,纷纷揭竿而起,反抗蒙元暴政。仅元至正元年(1341年)这一年,山东、河北、湖广等地就发生农民起义达百余起。随后,农民起义更加频繁,起义烈火席卷诸省,起义力量越来越大。特别是至正十一年(1351年)刘福通和韩山通率领白莲教徒在颍州起事,部众以红巾为号,号称“红巾军”。红巾军所过之处,沿途百姓纷纷响应。每有农民造反,元朝统治者就发兵血腥镇压。元军出其精锐与农民军决战,攻城略地,掳掠杀人,极尽残暴之能事。元军在河北、河南、山东镇压刘福通起义军时,极为凶残,“破城遂屠城”(《元史·脱脱传》),使得中原人民陷入绝境。据《元史·顺帝本纪》载:至正十八年(1358年)11月,元军“刘起祖守顺德(河北邢台)粮绝,劫民财,掠牛马,民强者令充军,弱者杀而食之,所过之处都是”拔其地,屠其城“,”人口十亡七八“。河南温县牛洼村《牛氏族谱》也记载:”兵戮河南,赤地千里。“广大的中原地区已到了”春燕归来无栖处,赤地千里无人烟“的境地。直到明王朝建立,元顺帝出亡漠北,这段长达20余年的大屠杀才算告一段落。

明洪武三十一年(1398年),太祖朱元璋驾崩,其孙建文帝朱允炆继位。不久,燕王朱棣为了争夺皇位,打着“诛奸臣、清君侧”的旗号,发动了长达四年的靖难之役,河北山东再次变成“南北拉锯”战争的主战场。“靖难之役”,邯郸民间俗称“燕王扫北”。“燕王扫北”实为“燕王扫碑”之误。据《山西洪洞古大槐树志》记载:民间盛传,燕王发起“靖难”之师,打的旗号是要打到南京去扫祭南京城的功德碑,也就是皇族的祖宗碑,所以又称为“燕王扫碑”。“争地之战,杀人盈野;争城之战,杀人盈城”(《孟子·离娄下》)。中原地区再遭劫难,战争的残酷程度不亚于元末的战争,这一带百姓被杀戮殆尽。据山东临清县寨村《李氏族谱》中描述:“盖燕王靖难之兵起,在建文帝时南北构兵,南兵大军进袭,则自南而北,北兵胜,大军凶阙,则自北而南,东西六七百里,南北近千里,所过村城几为丘墟。”南下的燕军尤为悍野,烧杀抢掠尤为严重,遭到政府军和民众的顽强反抗和阻挡。《明史·恭闵帝本记》中记述:“建文三年(1401年),燕军掠真定、广平、大名、魏县。五月,燕军驻大名,七月掠彰德府,先后斩首三万级,溺水者十万余人。”四年间,燕军在冀、鲁、豫三地如梳过篦笼,杀伐无度,万千民众生灵涂炭,惨遭屠戮。当燕王朱棣攻打到冀、豫交界处时,魏县漳河南岸的地主武装十八村联庄会,拼死抵抗燕军南进,迫使燕军绕道山东。朱棣获胜称帝后,还专门派兵去屠杀原来协助建文帝抵抗燕军的中原老百姓,不论军民,杀无遗类,魏县漳南一带的老百姓,被燕王杀戮后仅剩两户。据清康熙《魏县志》载:“靖难之役,燕兵掠魏县,魏县尸骨遍野,十室九空,田地荒芜,路断人稀。”这场历时四年的靖难之役,又一次使将要复苏的中原地区遭到惨重的破坏,百姓非死即逃,人口急剧减少,这也是永乐初年再度大规模移民的原因。

元朝末年除兵乱之外,水、旱蝗、瘟疫也接踵而至,百姓不死于兵即死于灾。元末,河患无人治理,每年都有洪水泛滥成灾。黄、漳、淮河多次决口,使中原之地“漂没田庐无算,死亡百姓无数,村庄城邑多成荒墟。”“禾不入土,人相食”(《元史·顺帝本纪》)。据《元史》记载:仅元朝末年的雨旱灾,山东19次、河南17次、河北15次、两淮地区8次。据《元史·五行志》记载:至正十七年(1357年)六月,“暑雨,漳河溢,环居民,伤禾稼。”至正二十六年(1366年)二月,“河北徙,漂没千余里”。“河漫千余里,漂庐舍,败濠墓,老弱蔽川而下,壮者无所得食,多死于林木间”。

元末,中原地区不但水患频仍,而且大蝗灾也铺天盖地而来,接连不断。蝗虫猖狂肆虐,使饥民载道,饿殍遍野。元时大名路,从至正元年到至正二十五年(1341年--1365年),“开、滑、浚三州及元城、魏县等十一县,水旱蝗虫,饥民七十一万六千九百八十口”(《元史·顺帝本纪》)。据《元史·五行志》)记载:蝗虫每至,辄“蔽天而下,所过田禾立尽”。“至正十九年(1359年),冀、鲁、豫大饥,民刘五杀其子而食之,军士掠孱弱以食。……民食蝗,人相食”,同期,瘟疫多次流行于河南、山东、河北、陕西以及南方诸省,造成人口大量死亡。

这时,饥民与土匪也肆无忌惮,抢掠洗劫,“群盗横行动辄数千”。在这种兵荒战乱、水旱蝗瘟环境中,即使少数幸存者,为了活下去,也纷纷举家逃亡。广大的中原地区原本是沃野千里、人口稠密的全国重要的农产区,现在历经战乱、自然灾害之劫难,却是人烟稀少,土地荒芜。“积骸成丘,居民鲜少”“自兵兴以来,民无宁居,连年饥馑,民不聊生”“道路皆榛莽,人烟断绝”“耕桑之地变为草莽”(《明太祖实录》)。

当元末中原地区荒疫兵乱之时,山西却是太平景象。中原地区的兵乱及各种灾疫很少波及山西,山西大部地区也没有发生大的水旱虫灾,风调雨顺,连年丰收。同邻省相比,社会安定,经济繁荣,人丁兴盛,据《河中府(蒲州)修城记》载:“当今天下战火燎天,黄河南北噍类无遗,而河东(山西)一方居民丛杂,仰有所事,俯有所有。”加上外地人口的流入,人口稠密,晋南诸州县尤著。晋南诸州是山西人口稠密之处,而洪洞又是晋南平阳府人口最密集的大县。据《明太祖实录》载:洪武十四年(1381年),河南省人口一百八十九万一千多人,河北省人口一百八十九万三千多人;而山西一省人口四百零三万四百五十多人,比冀、豫两省的总和还多。山西可谓地狭人众的“狭乡”,而中原地区则是地广人稀的“宽乡”。这就为明初的移民提供了人口来源。

迁民政策:

移民屯田开垦荒地

明王朝建立之后,中原地区人口剧减,生产凋敝,经济残破,处处是“人力不至,久致荒芜”“累年租税不入”(《明太祖实录》)“土地荒芜,遗骨遍野”“多是无人之地”(顾炎武《日知录》)。劳动力严重不足,土地大片荒芜,财政收入剧减,直接威胁到明王朝的统治。

面对破碎的山河,处处地旷人稀的荒凉情形,朱元璋感慨道:“今丧乱之后,中原草莽,人民稀少”“中原诸州受祸最惨,积骨成丘,居民鲜少,所谓田野辟,户口增,此正中原之急务”(《明太祖实录》)。这时,朝中大臣一再奏请迁移山西之民以实中原。洪武三年(1370年),户部郎中刘九皋上奏献策:“古者狭乡之民迁于宽乡,盖欲地不失利,民有恒业,今河北诸处,自兵后,田多荒芜,居民鲜少。山西之民,自入国朝,生齿日繁,宜令分丁徙居等闲之地,开种田亩”(《明太祖实录》)。朱元璋采其意,纳其言。为了巩固新政权,明政府采取了稳定社会、发展生产、振兴经济的人口调剂政策。朝廷多次颁布谕旨,诏令实行移民垦荒,即从“狭乡”无田之家迁往“宽乡”人烟稀少之处,移民屯田,开垦荒地。迁民政策取得明显成效。至洪武二十六年(1393年),全国税粮比元代增加两倍。朱棣发动的“靖难之变”,又使明初原迁居民杀逃殆尽,刚刚复苏的中原大地又是荆棘丛生,积骸成丘。而山西地狭人稠生计难的问题依然突出。为调节人口地域不平衡的状况,永乐帝继续推行洪武以来的移民、屯田和奖励垦荒等政策。从明洪武三年(公元1370年)至明朝永乐十五年(公元1417年),明政府先后动员组织十多次大规模的移民。

晋中南地区是迁民的重点,所迁之民多来自晋中南诸州县。据《明实录》载:“被迁之民主要为两府四州五十一县之民,分别是平阳府(今临汾市,辖28县)、汾州府(今汾阳县,辖7县)、辽州(今左权县,辖2县)、沁州(今沁县,辖2县)、泽州(今晋城市,辖4县)、潞州(今长治市,辖8县),永乐间,偶徙太原府(辖20县)之民。次为潞州及泽州之民”。既然移民来自山西多地,那么,为什么世人都传说自己是洪洞县迁来的呢?因为洪洞县地处临汾盆地,土地肥沃,人口众多,因而是迁民最多的重点县。更为重要的还是洪洞县因条件优越成为迁民的集中地和中转站。洪洞县凭借驿道之便,交通发达。南通豫陕,北达幽燕,东至冀鲁,西入秦陇。加之城北2里的贾村西头有个远近著名的古刹名叫广济寺。此寺建于大唐贞观二年(628),殿宇巍峨,院落开阔,僧人济济,香火旺盛。寺旁林木荫郁,内有汉槐一棵,“树身数围,荫遮数亩”,参天拔地,上有老鸹窝层叠累累,可谓奇观。阳关古道正好从大槐树下通过。近处有驿站,唐宋以来,差役往来如织。于是,大槐树下成了移民之地,广济寺成了移民之所。明政府在广济寺内设置迁民局,办理迁民事宜。据《洪洞县志》载:“明洪武、永乐间,屡迁山西民于山东、河南、河北等处,大槐树下为会集之所,在广济寺设局驻员,发给凭照、川资。”

明政府制定了完善而又优惠的移民政策。据《明实录》记载:时被迁对象是“无田者”或“田少人多者农户”,“四口之家留一,六口之家留二,八口之家留三。”自洪武三年(1370年)始,先后迁山西泽州(今山西晋城)、潞州(今长治)、洪洞等州县农民至广平、大名、东昌三府地,迁民凡598屯,共给田26072顷。新迁户每户给田15——50亩,并给一定的菜地和宅基地,3至5年不收税。在地广人稀的地区,多垦不限,有的还明确规定多垦部分“永不课税”。据《明太祖实录》记载:洪武二十二年(1389年)9月,后军都督朱英奏称:“山西贫民徙居大名(含魏县)、广平、东昌三府者,凡给田26072亩。洪武二十五年(1392年)年十二月,谕山西民愿徙彰德、卫辉、广平、大名等地者凡598户,占籍为民,拔地耕种,免田租一年。”再据《明史、食货志》载:“明初,尝徙无田者四千余户往耕,给牛、种、车、粮以资之,三年不征其税。”后“迁山西泽、潞州民于河北;其间有罪徙者……成祖核太原、平阳、泽、潞、辽、泌、汾丁多田少及无田之家,分其丁田,以实冀、豫等省”。据清康熙《魏县志》载:“明永乐二年(1404年),从山西襄垣、高平黎城三县、泽(今山西晋城)、沁(今山西沁县)二州五处迁民至魏县,每人给地一百亩(比明洪武年间迁民人均多一倍)。”

对应迁之民,政府还要在启程前按被迁者路程的远近计程发放路费,到达目的地后,当地政府还要发放衣物、口粮、农具、耕牛和种子等,以利安家垦作。据《明太祖实录》记载:“洪武二十一年(1388年)八月癸丑,徙泽、潞民无业者,赐钞备具。”“复三年,迁泽、潞二州民之无田者,往闲旷之地,令自便置屯耕种,免其赋役三年,户部给钞20锭,以备农具。”

传唱民谣:

问我故乡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

所迁之民在官府的组织和催逼下,来到大槐树下集合,在迁民局所在的广济寺办理移民手续,领取川资、凭照。办好迁民手续后,进行“籍丁编伍,发放凭业川资”。其手续多由各布政史司核准签发,有的交送户部签发,指日发送。人员会齐再由后军督派兵押解。每批人员中挑选一名精壮人员担任迁长,负责途中行止召集安排诸事,然后登程,分别奔向所迁之地。

移民们在迁民局外(广济寺内大槐树下),触景生情,感触顿生,“朝命既下,官吏俄催,亲友送别,惜惜悲哭,军士吆喝,人声鼎沸,一忽抱离乡之感,抚兹嘉树(大槐树),聊同息壤之盟,即举室偕行,遂四方散去,固以推情爱物,视如桐梓之珍,顾影徘徊,藉表乡关之慕矣”《重修大槐树古迹记》。晚秋时节,飒飒秋风之中,槐叶凋落,一个个老鸹窝更加醒目。移民拖儿带女上路了,故土难舍,忍不住频频回首,再看一眼故乡。路远了,村舍看不见了,映入眼帘的唯有那棵遮天蔽地的大槐树和坐落其上的一个个老鸹窝。中原地区有一首民谣唱得好:“棍棒下,别故土,望着白发泪如珠。是生离,是死别,谁知其中故?遥回首,眼欲穿,不见家园和父母,三步一回首,五步一驻足,唯有老鸹窝和依稀可见的老槐树。”于是,大槐树和老鸹窝便成了迁徙者们决离故土、依依惜别的最后标识。这就是“问我故乡在何处,山西洪洞大槐树”、“祖先故乡有什么,广济寺外老鸹窝”说法的由来。长期以来,洪洞大槐树成为后人寻根祭祖的目的地。

迁民途中,为防止移民逃跑,移民双手被反绑于背后,再用绳索串联,列队而行,行进中凡大小便者,均要报告,请求解手方便,次数多了,便简化成了“解手”,官兵一听“解手”,便知道干什么,于是“解手”就成了大小便的同义词。这就是流传至今的“解手”典故由来。另外,中原地区至今还有许多人行走喜背手而行,据说是因当年长途迁徙时双手绑于背后形成的习惯所致。这里民间还有一种说法是“凡小脚趾甲是两瓣的,都是山西老鸹窝底下迁来的人”“谁是古槐迁来人,脱履小趾验甲形”。这一说法是否有史料依据,不得而知。

移民至籍后,交由当地政府进行统一安置,另编里甲进行管理。《明史·食货志》:“太祖仍元里社制,河北诸州县土著者以社分里甲,迁民分屯之地,以屯分里甲。”移民所建村落,大都以“××屯”命名,其中尤以“姓”+“屯”为》。“如河北魏县刘深屯村,就是当时刘深携族弟迁居到此,以”刘+屯“为名的。

明初洪洞大移民是在田园荒芜、人口下降、经济凋敝、生产停滞的历史背景下进行的,具有重大现实影响和深远的历史意义。这一人口大迁徙实现了人口重组、村落重构,调节了当时人口地域分布不平衡状况,奠定了中国近代人口基本布局。洪洞大槐树移民的积极作用是显要的,有利于提高农民生产积极性,有利于生产的恢复和发展,有利于社会稳定,有利于巩固边防。然而,其负面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,消极性是不言而喻的。它给为数众多的移民们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创伤,成为一段惨痛的历史记忆。首先,移民不是建立在自觉自愿的基础上,而是由官府组织,在强制下进行的。据吴晗在《朱元璋传》中写道:“迁诏初颁,民怨即沸,至下载率吁众蹙。惧之以威,胁之以刑。”这一记载充分说明,当时的移民完全是在胁迫下进行的。其次,同姓同宗者不能同迁一地,好好的一大家人被活活拆散。明政府移民条例规定:“四口之家留一,六口之家留二,八口之家留三”。以农耕为业的汉民族,历来有“故土难离,穷家难舍”的情怀,如今让他们背井离乡,而且同宗骨肉分离,七零八落,给移民们带来极大的感情伤害,而且这一伤害数代难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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